我大概從十八歲到二十歲感受性最敏銳的時候天天看著裸體過日子。慢著，請你別誤會我生來稟性好色，這並不是意味著我每天看色情雜誌或露毛寫真集，也不是沈湎於A片。我說的裸體就是模特，是我在美術學校念書時的事情。
就立志要學美術，尤其是純粹美術（繪畫、雕刻等）的人而言，畫人體裸體素描就是不可欠缺的“基本功”。這是美術界的一種傳統常識，自古以來（可能古代希臘、羅馬以來吧）很少人對此敢於標新立異，凡是所有學美術的人都必須認真畫人體畫。因為在傳統概念當中，世上最美麗的東西就是人的裸體。
不過到了現在，我已持有不同的看法，美術的意義與範圍比過去根本無法相比的現在，“美”的標準已開始多元化，人體也不再是世上唯一絕對的“美”了。因此要學美術的人也不一定須從人體學習“美”的精華，更不需要從那枯燥無味的石膏像學習“美”之為何物。但我年輕時我的頭腦裡還沒有釀成這種想法，只能乖乖地埋頭於畫人體素描。
話雖這麼說，其實我個人比較喜歡人體素描，若與石膏像相比吸引我一萬倍。因為人體究竟有生命感和實在感，能夠感受到質感（Texture）及色彩。當然我說的人體就是人的裸體，模特穿了衣服就沒什麼有趣的了。
我在學校學習的是雕刻，首先要學的是塑像，也就是說用黏土塑造人體作品。我相信有人看到工房（Atelier）裡的情形，肯定會十分詫異，甚至或許有人會覺得一些恐怖。因為工房裡黏土的人像林立，穿著作業服的學生們穿梭於人像之間，有的旋轉著人像的台座、有的那著颳刀塑造大腿肌、又有的使出渾身力量和著泥土。這些塑像一般做成比實際人體大得多，因為如果做成“等身大（和人體完全一樣的大小）”，反而顯得過於矮小。這樣環境白天你也許還可以適應，但如果夜間一個人被關在陰森森的工房裡四面塑像，你肯定會尿了褲子了。
更令人感到怪異的就是人像林立的工房中央有巨大的台座，一絲不掛的模特站在上邊。模特真的一絲不挂那還用說，沒有任何布頭或無花果葉等遮蔽“重點”的物品，不管是女模特還是男模特。對此有人會問：這樣難道你們互相一點都沒有感到害羞嗎？ 年輕小夥子跟脫光衣服的女模特在工房裡關在一起，不會出現不妙的情形嗎？
我會回答說：都不會。首先按我個人的經驗而言，工房裡有一種默契，學生也好模特也好都十分了解工房裡脫衣服的意義，這是藝術而不是鋼管舞，沒有什麼感到害羞的了。再說雖然我本人並不疏遠猥褻的東西，可以說是個堂堂正正的色迷，但在工房裡壓根沒有處於不禁春心搖曳、萌起了“登徒子”情緒等等不妙心情。模特小姐（或先生）也十分了解到這種藝術上的微妙，所以無所顧忌地站在模特台呢。
記得有一次，有位模特小姐跟我們開玩笑地訴苦，她說：“你們藝術行業的人眼神跟一般人很不一樣！ 你們看我時不是以看人體的眼神看我，而是以觀察物體的眼神仔細地分析我。我有著好像被你們的視線解剖的感覺，好恐怖喔！”――就是這樣。坦率的說，我們在工房裡面對模特時，並不把她（或他）當做肉身，就把模特當做觀察的對象。因此這裡完全沒有侵入猥褻心情的余地……至少我相信是這樣。
又有一次，我們在工房裡畫裸體畫時，學生課（輔導學生或協助學生的行政部門）的一位辦事員闖進工房來了。他開門闖進來的那一剎那，模特小姐“哇”一聲，躲到更衣室去了。看來對她來說，這位辦事員的眼神與我們顯然不同，遇到局外人的視線――也就是沒有默契的視線，她一下子感到害羞似的。
